我与性德

·8
literature
memory
poetry
personal

小时候,我耳边最熟悉的词人除苏轼柳永辛弃疾一众伟人罢,大概就是性德了。在很小的年纪时候,母亲但逢睡前便念给我性德的词。我对词是听不懂的,但我极其欢喜母亲给我讲性德的故事的时候,因此对词也有些印象。

小学五六年级时候罢,我在某篇作文中竟引用了性德的一番词:"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这番词现在或许是人尽皆知,但在互联网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引用上这一句词对分数的增加是显著的。母亲也极其欣喜,自此之后,给我讲性德的词的频率也增加了起来。

长大了些,我认识了不少更喜欢的词人和词,记得七年级的时候,最喜欢一句: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如今早就忘记写下这句话的词人姓谁名何,只记得这半首点绛唇是《全宋词》中的第一首。我问母亲,明明这么多意气风发的词为何摆着不看,反倒是看纳兰容若那忧愁满枝。她用《红楼梦》反驳我,说是我年纪尚浅,读不懂《红楼》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看来,这无疑是正确的。

记得十四岁的时候,大概是我第一次失恋的时候。那时正是十月假期,母亲拉我去燕郊玩。我记得一天晚上我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练书法时候把我叫来,写下六字:"从此簟纹竹影"。我自然是不理解,去《古诗文网》搜索了片刻,便会了母亲的意。"谁省。从此簟纹竹影"。是对初遇女子的缠绵悱恻。我不敢与母亲说的是这情感是我早已过去的。某一刹那,我大概真正懂了性德的忧愁满枝罢。

虽说母亲错了我的意,但我又翻到两句:"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后来,这两句成了当时社交媒体两个月的个性签名。

再后来些,幼稚的外皮也被年纪褪去,原本快活得近乎无忧无虑心也逐渐蒙上了焦虑的阴影。母亲不再给我讲故事,《纳兰性德词选》也不再被我翻起,默默在书架上披起了一层厚灰。在心里被压垮的时候,难免不会喜欢一些岳飞、辛弃疾诸人的词作,读些"一蓑烟雨任平生"反倒可能更是负面一点。

到上了高中,书本从此消失消失在我手中,我不再读词,反倒去读一些小时候不喜欢的小说。那时起,性德和他的词好像封存在我大脑深处,深藏在弗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中。它再一次被唤起的时候,是高一的一次失恋。记得当时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和同学在家里客厅中写文章,我立刻按捺不住泪水,跑去厨房掩面流泪。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意念深处的某处,突然发出这样的句子。是性德的词。我感到了些慰藉,自己用拙劣的笔触改了两句,大意是秋叶飘空终将落地什么样的话罢,发在社交媒体上。

好像性德与我的缘分在情感上淋漓的体现出来。一次朋友失恋找我倾诉,大意是诉说女生现在的态度仿佛与初遇时是两个人似的。我赠他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互联网普及后,人人皆知这两联,但大部分人不知的是这两句其实是勉励友人的。

再遇到心伤是在十七岁时。我记得那天看到两人的社交媒体时,几个朋友陪着我在教室中到了后半夜。我对他们很是感激,伤心的时候有朋友在身边搀扶而不是在身后刺伤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恢复心情后,我又在社交媒体上改了性德的一句词:"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记得当时几条都用了"当时只道是寻常"这联。虽说可能心境与性德有或区别,但性德的这联词确确实实地替我说出了那时我的感受。

再后来我与性德已不在一个大陆,空气中弥漫的也是陌生的味道。生活总是孤独的,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考试,一个人去医院。有的时候深夜从图书馆离开返回宿舍的路上,心中蒙上的阴霾总会让泪水浸湿眼眶。

记得一天晚上,我坐在图书馆天台的椅子上遥望着湾区对面的圣弗朗西斯科市区,林立的高楼又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朝阳区。某一刹那,我想起了母亲最喜欢的两联纳兰性德的词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故园无此声。